雲崢失去了意識，在血水中下墜，周遭的一切都是黑呼呼的一團，唯有孩子洪亮的哭聲響徹。

“孩子……”

她終於生下來了。但是，好像海巫在她肚子上劃下的那一刀，幾乎要了她的性命。

思緒逐漸飄遠了，被圍困在大海中孤零零的小島上。她想飛到外頭去看看皎朔的身影。

那一日離開時的背影時常在他腦海中縈繞，可惜，她怕是再也看不到了。

孩子能平安活下去嗎？若是失去了母親，皎爍應該會照顧好他的吧。

雲崢的腦子裏頭亂糟糟的一片，各種可能的結果都在裏頭演練了一遍。利刃穿身的那一剎那，她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活下去。

直到……

“你還不能死……也沒有那麽容易能解脫……”

海巫的聲音像是含著沙礫，吐出的氣息咄咄逼人。

雲崢覺著好累，連眼皮都睜不開，可下一刻海巫直接給她下了一劑猛藥。

臥倒在血水中的她，頓時獲得生機。

關於外界的感官不停放大，這一次她清晰地聽見孩子撕心裂肺接近絕望的哭聲。

想必母子連心，孩子察覺到了她的離去，卯足了勁哭喊試圖留住母親。

海巫施下的法陣幾乎要耗盡她的氣力，想要挽救一個將死之人，難如登天。

幸好雲崢她命硬，抗住了這一遭。鬼門關走一回，歸來看見無辜的稚子，她不禁落下眼淚。

小孩子沒什麽大礙，倒是她自己臥倒在浴桶的血水之中，像是從地獄中引渡過來的死屍。

雲崢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肚子，一片平坦。而海巫在生產前為她刻下的符咒，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全部消失不見了。

但隨之消失的，還有那一道深深的刀口和妊娠紋。

雲崢問道：“怎麽會這樣？”

海巫用面前盆子裏的清水洗幹凈了手上的血汙，從這一刻起，她今後都不必再沾這生孩子的血腥了。

“你命大，該好好感謝這個孩子。他在你肚子裏待得時間短，對母體的損傷越小。”

雲崢聽到孩子的那一刻猛地從水桶中起身，牽連起無痕的刀口，依稀有隱隱的疼痛襲來。

“我的孩子呢？”

她尋找周圍，卻發現屋子的哭聲不見了，孩子不知所蹤。

“孩子呢？”

她被嚇得幾乎要背過氣來，可海巫面上沒有任何的反常，只是淡淡的說道。

“被皎爍帶走了。”

雲崢的心頓時被緊緊搓成一團，她想自己的孩子，卻發現體虛完全無法保護孩子。

“鮫人一族的血脈，要今早接觸大海。”

海巫落下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解釋，目光反而是僅僅盯著雲崢不放。

雲崢被她溝壑縱橫的老臉盯的全身發毛，她不甘心的質問道：“為什麽不讓我看孩子，以後有的是時間讓孩子接觸大海。”

海巫重重的嘆了一口氣，“晚了，你們再不走，怕是逃不過皎肅的魔爪。”

雲崢聽到這裏，心裏念著皎朔，莫名的感到難過。

“皎朔呢？他會保護好我們呢！”

海巫輕蔑地揚了揚嘴角，嘲笑著雲崢的愚蠢無知。

“皎朔要為了無數的同族而戰，守住海底鮫人聚集的巢穴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，哪裏還管得了岸上的事情。”

雲崢難以置信的搖頭，“不可能，不可能。”

海巫繼續勸道：“你應該現實一點，皎爍本就重傷在身，而你剛生完孩子不覺，怎麽能抵禦的住皎肅的精兵強將。繼續待在這島上就是等死！”

雲崢被海巫的話唬住了，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空氣，久久不能言語。

海巫繼續說道：“你應該趕緊帶著他們離開，走得越遠越好。”

雲崢稍稍醒過神，質疑道：“你都說皎肅要來了，我們怎麽還能從他的手掌心裏逃出去？”

海巫義正言辭的說道：“我能幫你們死遁，避開皎肅的視線。不過……”

雲崢大致的知道，海巫這是又要開始講條件了。這世間向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。

不過這一回，海巫竟然沒有提其他過分的要求。

只說道：“你帶著他們往內陸去，離海越遠的地方，皎肅也就沒得法子追上。他日若是你們有命回來，一定讓孩子自己選擇他的路。”

雲崢睜大了眼睛，覺著這話有點像是遺言，有些怪怪的。

“那皎朔怎麽辦？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離開。”

海巫恨鐵不成鋼的喊道：“你不忍心丟下皎朔一人離開，難道就忍心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去做皎肅刀下的亡魂嗎？人總要活著，才有點兒盼頭。”

這話有點兒打動了雲崢，她在心裏衡量了許久，終於下定了決心。

“好，我帶他們離開。那你要如何引開皎肅的耳目？”

海巫：“我自有辦法，你趕緊收拾東西吧，子夜時分就離開。”

雲崢撐著剛剛生產完的虛弱的身體，環視周圍。若是要上岸生存，首先要帶的就是錢財，她剛剛生產完體虛無力，沒法出去做工，而皎爍身份特殊，還帶著一身的傷，更是指望不上。此刻能做的，就是將屋子裏的華麗的裝飾物通通帶上，到了城鎮能夠用來換錢，姑且能夠撐過一段時日。

她打定主意，遂開始收拾東西。

夜明珠、珊瑚釧、鮫綃……，凡是屋子裏頭能夠帶走的東西，她通通裝進了大布口袋裏頭。

這是皎爍帶著剛剛出生的小嬰兒泡在海水之中。接觸到海水的那一刻起，原本是人形的小娃娃忽然從人類的腿變成魚尾，暢快地在海水裏頭游動。

皎爍看著小嬰兒紅色的魚尾，心裏頭百般思緒翻湧。

慶幸他平安降生於世，同時也感慨著他肩上背負的重擔。海巫早就把所有的事情與皎爍商議了一遍。聽到那些駭人聽聞的事件，原本以為都是傳說，但實實在在見證之後，他不得不接受現實。

皎朔一去不返，海底的爭鬥亂的遠遠超出他的預料，皎爍此刻雖然重傷在身，但護住皎朔的妻兒義不容辭。

“回去吧，小家夥。我們該走了。”

皎爍呼喊著不遠處游離的小鮫人。對方稚嫩的面龐上是對大海的不舍，但沒辦法，他們必須要撤離。

海巫等了一會，遠遠瞧著皎爍帶著小鮫人歸來。而此刻雲崢收拾東西才收了一半。還有好多東西來不及帶走。

皎爍這會兒主持大局，命令道：“別收拾了，我們快走，皎肅的隊伍已經逼近了。”

海巫看著皎爍，知道他所言不假。憑借靈敏的聽覺，五裏外的動靜近在皎爍的掌控之中。

海巫：“這孩子還沒起名字吧！”

她又看了眼雲崢，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東西。

“你作為孩子的母親，想好要給孩子取什麽名字了嗎？”

雲崢沈默，她想著等皎朔回來再給孩子取名字。遂搖頭不語。

皎爍接過了海巫的話，說道：“我們的名字都是安排好的，這個孩子也是。按著鮫人一族的慣例傳統，孩子的名字你早已經想好了吧！”

海巫望了一眼周遭的黑暗，開口說道：“長夜漫漫，這孩子就叫做‘明’，希望他能為鮫人一族帶來光明。”

“皎明~皎明……”

雲崢念叨著這個名字，並無不妥，取名之事暫且告一段落。

“我們待會兒怎麽離開？”

海巫招了招手，潛伏在海岸處的老龜慢悠悠地爬了過來。

“它會帶你們上岸，避開皎肅的追兵。我會燒了一整座小島，營造你們慘死的假象。”

皎爍補充道：“這樣能騙過皎肅嗎？”

海巫渾濁的雙眼難得亮起了一點兒光，連帶語氣也緩和了不少。

“走吧，你們走後，所有人都會以為你們死了的。”

雲崢追問著：“那皎朔怎麽辦？”

海巫：“他和孩子心有靈犀，隔著不遠的距離就能感應彼此。相聚只盼來日。”

這話算是給雲崢一劑定心丸，她拾掇著一大包行李，在海巫的目送下登上的龜背。

“走，快帶他們走！”

海巫的命令傳入老龜的耳裏，它不得不執行。可它也像是預料到了什麽，留戀著回眸好幾次。

皎爍在一旁催促道：“快走，別耍鬼心思！”

老龜被這一通威脅，默默地低下頭趕路。

這是雲崢第二次乘著龜背離開小島，感慨萬分。

同樣的人，卻已經是物是人非了。

但是昔日老龜對著她的欺騙還在心頭縈繞，雲崢生怕老龜耍計謀，害得她又落到皎肅的手中。

這時候，有了皎爍的陪同，一切變得順暢許多。

懷中的孩子似乎對著老龜背上的花紋十分感興趣，不停地咿咿呀呀。

雲崢生怕老龜厭倦孩子的哭鬧，耍性子害他們落水，於是就捂著孩子的嘴巴不讓他鬧。

可老龜像是背上長眼睛了一樣，惡狠狠地威脅道：“拿開你的手，別憋死了皎明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皎爍勸著：“它說的有道理，你先放開孩子吧。”

雲崢對著老龜說道：“你又在想些什麽，我自己的孩子自然會照顧好的。”

老□□也不回繼續遠游，說道：“他現在是你的孩子，等長大了就不是了！”

雲崢拍了一下它的龜殼，問道：“怎能就不是了？”

老龜沒理她，但是對著小孩子卻是百般的關心照料，用最快的速度將他們送到了岸邊。

臨行之前，老龜又看了一樣繈褓中的孩子，目光似乎別有深意，但是卻什麽都沒說。

因為它知道，屬於大海的鮫人，終有一天會重新回到大海的懷抱的。

另一頭的小島上，海巫不知施了什麽法術，讓一整座島裏裏外外都燃燒著熊熊烈火。

等到皎肅的隊伍趕到的時候，只看到一整座燃燒的島嶼。

鮫人怕火，沒辦法沖破火焰的包圍來到岸上。

他們試圖用海水撲滅烈火，可一觸碰到海水的火焰燃燒得更猛烈了。

皎肅本想著活捉皎朔的軟肋威脅他，但卻沒想

到，已經有人搶先他一步下了死手。

他現在能做得，就是等到火焰熄滅之後上岸找人類的屍體。

鮫人死後是不會留下屍骨的，只會化成泡沫或者濃煙消散。

而人類的白骨在火中能留下痕跡。

他等著火焰滅了，上岸找一具女性的屍骨。

然而熊熊的烈火之中，閃過了一道身影。

海巫沒有離去，也沒有按照和雲崢說的那樣找假死的替身，而是她自己在火焰之中殉葬。

活得太久早已經記不住自己的年歲，她太累了想要找一個盡頭。

而今，已經有新的鮫人出生接替了她的使命，也是時候離開了。

生命的盡頭，不僅僅是衰亡。烈火洗過她的身軀化作白骨，等待她的是下一個輪回的更疊。

皎肅眼中映著通紅的火焰，正笑得得意。忽然，有無數只長箭劃破雲霄，帶著旭日初升的紅，朝著他的隊伍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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